要不是拘留所的见面室不允许接触,行方长有些担心他会越过桌子揪住他的衣领。
下个瞬间,他为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而感到了小小的诧异。
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——具体是多久他并不知晓,时间在他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光团,从一个地方拖拽向另一个地方。
行方长浑浑噩噩,不知道过了多长、发生了什么,直到他被带到这里与姚经理见面,那些事好像才清晰了一点。
——他被捕了。
应当说他自首了。
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审判与牢狱之灾。
“我想……”他动了动身子,“一个人解决这件事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、害怕。”行方长想了很久,最终说道。
是的,害怕。
他咀嚼着这两个字。
一切的肇始都源于恐惧。
最初,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平静的生活;接着,他因这些事可能被发现而恐慌;最后……
“我不想……”他磕磕绊绊地说道,“大关那样的事……再发生……”
姚经理忽地叹了口气。
他这个人很少叹气,行方长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。
“他的事是场意外。”对面的人说,“更重要的是,我不是大关。”
“啊、……”行方长知道。
明明他在一道回家途中已无数次意识到过这件事,可另一方面,他又不自觉地把他们等同起来。
他觉得这不太公平,可眼下,公平又有什么意义呢?
行方长扯了扯嘴角。
大约是他扯动脸部的表情太过难过,姚经理的表情有些许软化。
“不管怎样,会没事的。”他说。
“我杀了人。”而行方长说,“不会没事的。”
他一点也不后悔那样做了。
但同时,他也一点儿也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。
姚经理深深地注视着他,目光仿佛要将他切开的刀子。
“你自首了。”而后,他缓缓说道,“你被他虐待、凌辱,甚至在你杀他的时候,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。”
他的声音像水流,行方长想,春日里冰雪方才融化时汇成的小小溪流。
尽管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些,却莫名地觉得它们很像,姚经理的声音正汇聚成河,缓缓掠过他身侧。
“我帮你请了律师。”姚经理说,“这你已经知道了吧?”
行方长慢慢地点了点头。
他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做,得到的答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反问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——这导致了这段对话的开始。
“有减刑情节,也可以据理力争是正当防卫,无论如何,能酌情处理。”
等行方长反应过来,姚经理已经以最简明扼要的方式说明了他们的辩护策略。
他有些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,他觉得他应当为自己得不到多少年刑而感激——可他没能做到。
在他身体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随着那个施虐者死去而烟消云散,留下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。
“——你不想要这些。”
而姚经理已经连这些都看穿了。
行方长哑口无言,坐在对面的人微微挑眉,以完美平淡的声音说道:
“你想死。”
胸口猛地跳动了一下。
行方长尝试着张嘴,空气一口气涌进了喉咙,发出一声不成形的嘶吼。
“我……”是的,他想死;做出那个决定时他就没想着要活下来,“不是的……”
其实他很早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活下来,在长途车站死去的为什么不是他?
为什么他没有早在发觉一切时自我了断?
他在心底咒骂小方的那些话,不是也恰如其分地针对着他自身吗?
“不是的……”他仍在喃喃着,负隅顽抗,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再活下去了。”
——毕竟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离他而去。
姚经理注视着他的双眼。
他一字一句地说:
“你会活下去,虽然可能要在监狱里渡过一段时间,但你会活下去。”
“你不是无路可走了,你眼前还有别的道路。”
“你和大关约定过一些事吧?他死了,你还活着;他会想看到你活下去,完成你们的愿望。”
“你还远没到该放弃的时候,你应该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做。”
“……不过,公司的职位还是放弃吧,就算能为你保留,你也不会想回去的。”
行方长终于没有忍住,“噗嗤”一下笑出了声。
姚经理看起来如释重负。
就算在他们终于通过gp认证时,行方长也没有见过他这副表情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。
姚经理没有回答,他只是说:“一切会好起来的。”
是啊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先前的姚经理就和他这样说,现在,他只是重复了之前的承诺。
“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?”行方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。
姚经理忽地笑了——他极少笑,甚至现在的行方长都不由自主地觉得,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姚经理笑。
他说:“你会有很多时间来找到答案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
后来。
行方长找到了一座海边的小城,城市不大,郊区的房价也相当便宜。
他站在新家中,推开窗户,一阵风迎面吹来、挤进了房间。
这里离海还挺远的,可他却像是能在风中闻到海水的味道般。
行方长站在风里,享受着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城市。
直到他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“喂?你到了吗?我马上下去,嗯,……”
声音渐渐消失在房间深处。
end